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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
2021年底,52岁的贺晓玉接到了张立杰的电话。
刹那间,尘封20年的记忆穿透时光扑面而来,多年没流过泪的贺晓玉,忽然泣不成声了。
她颤抖着嘴唇,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。
贺晓玉是个苦命的女人。
30年前,贺晓玉嫁给了第一任丈夫,没过几年,他就突然染病身亡。
贺晓玉成了带着两个儿子的寡妇,那一年,小儿子3岁,大儿子6岁。
一个寡妇带着两个儿子的艰难,让贺晓玉不时有一种想要放弃生命的冲动。
但她连死的资格都没有,生命,已经不属于她自己。
两年后,在别人的介绍下,第二任丈夫老赵出现在她的生活里,她没有想到,这个决定会成为她和两个儿子噩梦的开始。
老赵因为家里穷,又爱喝酒,老大不小了也没娶上媳妇,一直打光棍。
到贺晓玉家里后,老赵确实帮了她不少忙,别的不说,光是春耕秋收就为她分担了很多。
但与此同时,吵闹打骂也成了家常便饭。
尤其是他喝酒回来,一言不合就对贺晓玉母子拳脚相加,手边的工具逮着什么就拎什么,两个孩子经常遍体鳞伤,看到他喝醉回来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。
有一回,因为小儿子拦在正对贺晓玉施暴的老赵面前,说了句“不许打我”,被老赵关在门外整整一夜。
冰天雪地里,五六岁的小儿子在外面冻得瑟瑟发抖,任凭贺晓玉苦苦哀求老赵就是不让小儿子进门。
贺晓玉跟他提离婚,老赵眼一瞪,想离婚也行,他让贺晓玉把这两年他挣的钱,以及他干的活全部折现还给他,不多,两万。
那个年代,两万元对贺晓玉而言无异于天文数字。
拿不出钱,贺晓玉和两个儿子只好在老赵的铁蹄之下苦熬。
转机出现在那个风雪之夜,老赵喝醉了酒骑自行车回来,连人带车翻进了路边的阴沟里,第二天被人发现时人已没了。
家里的主要劳动力没有了,贺晓玉又成了寡妇,她心里多少有一些难过,但更多的是解脱。
两个儿子脸上更是有一种难以隐藏的欣喜,那些不见天日的苦难终于一去不复返。
02
但随之而来的,是繁重的体力劳动和经济压力。
两个孩子还小,地里家里都要靠贺晓玉一个人,她的手磨得跟裂缝的老树皮一样,脸上也多了些跟年龄不相符的沟沟壑壑。
经济状况就更别提了,以前老赵在的时候,虽然经常去喝酒,但他好面子,愿意负担孩子们的学费和生活费。
可是现在,她土里刨食得来的收入,除了交学费和应付日常开支所剩无几,连顿肉都吃不起,两个孩子看见别的孩子吃零食,更是馋得直流口水。
可即便这样,贺晓玉也没有再找一个男人的心思,那噩梦一般的日子,她一天都不想再过了。
直到过了两年,别人又给贺晓玉介绍了一个对象,这个人就是张立杰,人称老张。
老张其实并不老,只有30多岁。他是外地人,父母早已过世,早些年跟着师父学吹乐器,辗转各地演出卖艺。后来在贺晓玉这边稳定下来,跟了一个演奏团队,专门服务婚丧嫁娶。
因为居无定所,一直没有成家。
对老张,贺晓玉的了解仅仅局限表面,人品性格啥的一无所知,所以她不敢再冒险,怕一不小心又招回像老赵那样的人,于是婉拒了媒人。
可是老张却动了心思。他经常在贺晓玉累得力不从心时,跑到地里一言不发帮她干活。
一开始贺晓玉客气礼貌地拒绝,但老张就跟没听见似的,像只沉闷的老牛一样,倔强沉默地在田里挥汗如雨。
贺晓玉无力拒绝,她实在是太累了,生活太苦,她需要这样一个有力的臂膀去依靠。
老张帮忙的次数多了,贺晓玉觉得过意不去,便在结束劳作之后邀请老张到家里去,给他做顿饭。
好像是下意识地试探,有一次,贺晓玉故意给老张买了一瓶酒,请他喝两杯。
老张不好意思地说,他酒量不行,喝两口就倒,一睡就是一下午,太耽误干活了,还是不喝了。
贺晓玉不动声色地把酒收起来,心里的戒备突然就放下了,心里泛起阵阵涟漪。
03
老张帮他干活的事瞒不住,村里的人都知道贺晓玉又找了个男人。
贺晓玉也不想这样不明不白的,就想找个机会把这事给挑明了。
哪知却遭到了两个儿子的强烈反对,大儿子表示他要退学帮妈妈干活,小儿子直接跟老张开怼:以后你不要来我家吃饭,不要找我妈妈。
贺晓玉知道,两个孩子跟她一样,是吓怕了,也是害怕再招一个老赵那样的人进门。
尽管贺晓玉一再跟孩子们解释,你张叔不是那样的人,他一定会对你们好的。
但两个深受其害的孩子还是没有放下戒备,坚决不同意老张进门。
老张憨厚地笑笑:“算了,也不急这一会儿,你得给孩子们时间去接受。”
事到如今,贺晓玉没有别的办法,也只能这样了。
可是,从那以后,老张的日子却不太平了。不是摩托车被扎了车胎,就是他用以谋生的喇叭被塞进了一块泥巴,要不就是半夜被砸了窗玻璃。
贺晓玉打也打了,骂也骂了,可两个孩子就是不松口,哪怕不上学,哪怕没吃没喝,也决不允许贺晓玉找男人。
贺晓玉也知道,两个孩子在老赵那吃过亏,心里有恐惧也是正常的。
贺晓玉没办法,只能抱歉地跟老张说,再等等,等孩子们大了懂事了或许就好了。
老张还是一如既往地憨笑,没关系,多等两年怕什么。
可是,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却让老张和贺晓玉同时改变了主意。
他们被迫放弃了。
04
一天晚上,贺晓玉跟老张从地里回来,贺晓玉在厨房忙活,老张给她打下手。
大儿子住校不在家,小儿子还没回来。
老张有些不放心,说要不出去找找?
贺晓玉没当回事:“别管他,饿了就知道回来了。”
因为不满意母亲找男人,只要看见老张在,小儿子不是躲在房里不出来,就是扭头就走。
贺晓玉当时心里想,指不定又去哪疯了,十来岁的半大小子,能出什么事。
可是,不一会儿,就有人来家里报信,你家老二跳井了。
正在切菜的贺晓玉浑身一抖,菜刀差点儿切在手上。
她压抑着怦怦狂跳的心脏,丢下菜刀就往外面跑,老张紧跟其后追了出来。
贺晓玉赶到的时候,村边的那个枯井边已经围了一圈人。
有人看见她,无比庆幸地说,幸亏井里没多少水,要不你就见不到你家二小子了。
贺晓玉听见扑通一声,那是自己心脏落回肚子里的声音。
她拨开人群,走到井边,朝着井里呼天抢地喊着小儿子的名字,心中的悔恨和悲凉扑天盖地。
好在,小儿子只是受了点儿皮外伤,身体并无大碍。
贺晓玉却后怕得很,只差一点儿,她就跟孩子阴阳两隔了。
她红着眼睛问:“你是不是不同意你张叔来咱家,所以才跳井?”
小儿子怯怯地点了点头,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,晕湿了衣襟。
贺晓玉跟老张心平气和地谈了一次,她说她对不起老张,不想耽误他,更不想为了自己失去孩子,所以,只能分手。
老张没有说话,此时的沉默胜过千言万语。
没过多久,老张就离开了这个地方,没有跟贺晓玉告别。
贺晓玉想,这样也好,他们能够将自己和彼此的生活彻底割裂,从此奔赴各自的新生活。
贺晓玉后来听说,老张回了老家,但他们从来没有联系过,就这样彼此消失在茫茫人海。
05
从那以后,贺晓玉再也没有动过再找男人的念头,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慢慢苦熬着岁月。
好在,孩子们慢慢大了,也能帮着干些农活,随着时代的发展,机械化逐步取代了体力劳动,日子越来越好过了。
后来,两个儿子相继考上了大学,他们体谅贺晓玉的不易,各自办了助学贷款,因此贺晓玉并没有多大压力。
又过了几年,两个儿子都参加了工作,大儿子还结了婚,村子里实行产业集聚化,把地都承包了出去。
两个儿子出钱在镇上给贺晓玉买了一套商品房,她再也不用辛苦劳作了,摇身一变成了城里人。
每天吃过饭就是逛公园跳广场舞,可猛地闲下来,贺晓玉感觉哪儿哪儿都不自在。
小儿子说:“妈,你就是太孤单了,要不咱找个老伴,这次我绝不再反对了。就算遇到不好的人,我和哥也可以保护你了。”
贺晓玉心里一暖,却假装愠怒道:“说的什么话,我都土埋到脖子的人了,找什么老伴,还不让人笑掉大牙。”
话虽这样说,可贺晓玉心里明白,多年单身的她其实非常渴望有人陪伴有人关心的生活。心里也一直有老张的位置,可惜,她再也找不回那个曾经给过她温暖的人了。
这几年,别人也给她介绍过几个,但都入不了她的心,时间长了,她也就彻底断了再找的心思。
也是在这个时候,小儿子告诉了她一个闻所未闻的真相。
原来,老张走后不久,就给贺晓玉写过一封信,并且后来一直跟“她”通信,长达3年之久。
第一封信,邮差送到了小儿子的手里,他一看是老张写给妈妈的,就毫不犹豫地拆开了。
信里,老张除了问贺晓玉好不好,交代她注意身体,地里的活该怎么干之外,并没有其他的话。
小儿子本想撕了这封信,永远断了老张的念想,但当他看见信封里的几张钞票时,就改变了主意。
他模仿妈妈的笔迹,歪歪扭扭地给老张回信,让他也注意身体,吃好喝好。
贺晓玉没上过几年学,老张也没见过几次她的笔迹,就这样,小儿子蒙混过关,老张信了。
06
没几天,小儿子又收到了老张的信,里边照样有老张省吃俭用省下的几张票子。
小儿子交代村里送信的,以后有我妈的信,你不用送家里,我妈要下地,我要上学,家里不一定有人,你就给我放在大队传达室的窗台上,我自己去取。
送信的当然求之不得,就这样,小儿子跟老张保持了3年的通信,老张省下的钱也变成了他口袋里的零食和书桌上的学习资料。
他是贪嘴不假,但更心疼妈妈,花老张的钱买学习用品,贺晓玉就能轻松点儿。
直到他要去县里上高中了,他才不得不给老张回了一封信:我要结婚了,你也找个对象吧,咱们以后还是不要来往了。
然后,老张这一次是真正消失在茫茫人海。
听完这一切,贺晓玉无比震撼,原来,在她不知道的角落,老张一直在关心着她,从未真正离开。
虽然有些遗憾,但也有一些释然。
没有拖着老张跟她一起在那些苦难的日子里挣扎,物质的贫瘠造就了孩子们灿烂的人生,也算是另一种福报吧。
小儿子说,自从他谈了恋爱,有了自己的爱人之后,才更深刻地懂得妈妈的痛和苦,他恨透了自己的自私和狭隘,是他亲手葬送了妈妈的幸福。
那次跳井,他不是真的想死,只不过是用来威胁贺晓玉的手段,结果一不小心,真的掉了进去。
贺晓玉哪能不懂他的心思,可她却不敢再冒一丁点儿险,万一这孩子真想不开,下次可能就不会再这么幸运了。
小儿子辗转找到了老张的联系方式,这两个分别了20年的有情人终于再次见到了彼此。
贺晓玉这时候才知道,收到“贺晓玉”的分手信后,老张消沉了好久,最后只能把有关她的记忆彻底埋葬,开始过自己的生活。
之后,老张结了婚,有了自己的家庭,日子如流水般划过,波澜不惊。
前几年,老伴因病去世,因为身体原因,老伴没有生下一儿半女,老张又成了孤家寡人。
提到过往,老张很激动:“孩子们现在不反对了,我们可以在一起了吧?”
贺晓玉的眼泪扑漱而下,她欠这个男人的,只能用余生偿还了。
两个儿子给老张和贺晓玉在酒店举办了简单的婚礼,他们向所有亲友和邻居宣告这个喜讯。
结婚典礼上,两个儿子举起酒杯敬酒,老张泪如雨下,身旁的贺晓玉也同样哭了。
只愿未来同甘共苦,长长久久。
发布于:北京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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